鲜卑旧营其四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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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牙和二达也都是朋友，是那种平时相互揶揄关键时两肋插刀的朋友。我听二达说起过一些他家里的事，他祖上本来住在北魏时期的边关六镇，那时北魏还不叫北魏，以前鲜卑刚刚入驻中原的时候叫大代国，一看就是土不拉几的名字。那时北魏还没迁都，离原来的都城平城很近，那叫一个繁华。他们家那时也就是六镇上的一户普通人家，但凡和六镇搭得上边的，都有一定的背景。后来六镇起义胡后乱政，他父亲一气之下便从了军，再后来成为了尔朱兆的俘虏，也就是二十万降户之一。二达说那可是一段不是人过的日子，在尔朱兆手下毫无半点尊严，活得还不如一条狗，狗还有吃的。在二达爹快被活活饿死的时候他齐的神武帝高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尔朱兆那里骗来了这十几万人，于是从此以后他们便跟着高欢混，整个人生都明亮了，不求有多出息，至少能吃饱饭啊。

对于二达他爹来说，神武帝高欢便是他的救命恩人，全家对于高欢乃至整个高家都感激涕零的，后来高家建了齐。二达爹二话不说就送了小儿子来军营，说是要报效国家。

我听得有些唏嘘，我承认我的国家意识完全没他们这些鲜卑强，我来军营其实是为了讨口饭吃，至今都没想明白我到底算哪国人，说起来我这种黑户口能进军营也是上天的眷顾，若非那天一个偶然遇上了斛律将军，我的人生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呢。

话说当年刚刚逃到北边的时候，常常好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有了这顿没下一顿是家常便饭。一路上皆是荒凉萧索，和我一样的难民不在少数。那时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干一些为人所不齿的事。我在北边索虏的地盘上摸爬滚打了两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那天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手里拿着刚刚路过的不知名的某个战场上捡回来的箭簇。北边到处是烧杀抢掠，各种战争遗留下来的荒凉废墟不计其数，我一个人路过那里，看见地上不知名的尸体躺得乱七八糟，到处是飞溅的血液的痕迹，透过泥土渗透蔓延最后凝结成一块块混着土块沙粒的血迹。地上到处都是折断的兵戈和铁刀，虽然这些刀锈得可以但其实我也挺想捡一把防防身，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家伙都很重，提起来已是很费力，而我平时扛扛锄头还可以却从没使过刀，看着还滴着血泛着寒光的刀锋觉得没把自己砍着已是万幸，所幸只能作罢。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其实到处都是死人也没有什么看不看得到的问题，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手上握了一把弓，虽然只是很简单的自己绕的竹头弓对我却是如获至宝。因为我虽然不会使到但对弓箭还是有些心得的，小时候跟着阿爹上山打猎的时候用得便是这种自己做的弓，虽然使的时候会划破手指但还是乐此不疲的玩着，就好像有了弓就可以射中各种野鸡野兔子，然后阿娘就会做好多好吃的，尤其是烤兔子。而我自从来了北边便再也没有娘亲了。

我看着遍地浮尸，突然间觉得自己非常不孝，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却唯独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你谁都救不了，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天杀的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而直到我看到了那弓，却觉得一下子像是在这茫茫的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看到了那么一点希望。

拿着弓的那个孩子脸上写满了恐惧，甚至让人看了便不寒而栗，到底生前遇上了怎样的事情才能将五官扭曲到这种地步。而说他是孩子，也只能算孩子，我在他这个年龄还在阿爹身边大兔子，而他却已经拿起弓箭上阵杀敌了，可他还是这么小的孩子。我看着他毫无神色的瞳仁，就像定格在他生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必然是最为恐怖的事情，而我看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愤恨。我沿着他面目狰狞的表情而下，脖子上是一道长有一虎口的伤口，气管大动脉整个被划开，周围是凝结的黑色血块，显然是一刀毙命，谁会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下手且手段如此残忍。阿娘从前杀鸡的时候从来不让我看，说是会吓坏小孩子的，而此刻所见却比杀鸡要恐怖万分，而我此时已经忘记了恐惧，有的只是从心底冒出的一股愤恨，像一把火烧便全身。

可是即便我愤怒我生气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像阿娘死的时候那般无力，我没用，我一直知道我很没用，从头到尾我就是个懦夫，打仗了死人了我就知道跑，我怕死，比起轰轰烈烈地死亡我更愿意当个逃兵苟延残喘地活着，终于跑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连老天都记不得我了活该我自生自灭。即便我想帮那个孩子报仇又怎么样，我连他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到处都是模糊的黑色血迹，眼睛已经泛白浑浊成灰黑色，我连他是汉人还是鲜卑人都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谁，谁砍下的那一刀，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眼前这把弓，有了弓箭便可以打到猎物，便可以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拿死人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不觉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逼迫自己认清现实愣是从那孩子已经僵硬了的手里掰开拿到了那把弓。而只是为了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而到最后还是没忍心，用着我仅存的力气徒手挖了个坑将那孩子埋了。而此时我走在路上，摇摇摆摆地连走路都很困难，手里握着那弓以及一手充满血腥气的泥巴，那可能是那孩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样东西，却还被我拿来了，而我却并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也许可以遇上一座城，也许从此也就再也走不下去了，而在走了一整夜之后在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照得前面的路像染了血一样，我终于看见了血红色路的尽头有一截残垣断瓦似的城墙。我不知道那里是否有人，或者说哪里只是一个废墟或者某个年代久远的遗址，而我此时只能走向它，因为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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