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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黄雀在后中
八月十五之时,惠妃再次大办筵席,广发请帖,座无虚席。不一样的是,这次,高仙芝,居然也在邀请之列。
“十二娘如此魂不守舍,想必定是日日夜夜思我念我,故寝食难安。”高仙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将趴在栏杆上的头,很不情愿地扭了一下,瞥了他一眼。
今日他倒反常的一身白色锦衣,直领口和大袖口都用金线绣着些竹叶状花纹,腰间的宽腰带上佩了柄银灰色的宝剑,剑穗也是用淡淡的黄色,脚上蹬着双墨黑色六合靴子,靴子上亦有竹叶状的暗纹。以往半绾半披的头发,今日也梳成辫子用银色发冠盘起,只从耳边垂下两根又细又长的月白色丝带,细细看来却是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润。
我心里一动,竟然很喜欢他现在的模样,“今日你倒像个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不像个整日游手好闲,只会自我欣赏顾影自怜的纨绔子弟了。”
高仙芝挨着我坐下,逼近我的眼睛,神经兮兮地笑道:“仙芝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而后猛地拉过我,一下把我搂在怀里,一脸笑容,悄声说道:“十二娘在惠妃与寿王妃两大美人双重熏陶之下,眼光倒是高了不少。”
果真是马改不了吃草,就算表面上再怎么褒衣博带,方领矩步,底子里却也还是个被发左衽的狂徒。我使劲儿挣扎,高仙芝却抱的越发紧:“仙芝待十二娘如此,十二娘为何要拒绝?”
“你……”挣扎不过,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怀里,但是我却不愿就此忍气吞声,静默片刻,略一思考,故意抑扬顿挫道:“仙芝可愿与我打赌。”
“哦?”他带着出乎意料的表情看着我,眼里却表露出一种戏弄。我却是不以为意,自顾作出一副暗藏深意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说道:“与仙芝只赌三个字。”我竖起三指,故意在他眼前晃了几番,他却并不吭声,带着一抹挑衅的笑,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赌,这三个字乃是仙芝的死穴,此三字一出,仙芝必抱头鼠窜。”
“死穴?”高仙芝自负地笑道,“仙芝这二十几年来倒是从未知道。”他装模作样抱了拳,松开了我,“还望十二娘赐教。”他放下手,应该是准备捋捋头发,却只碰到根丝带,便顺势过了几下:“赌注可是十二娘自己。”
他语气轻薄,我却心里好笑,就怕你自己不知道一会儿是怎么羞于见人的。可是现下却不是时候,只得警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笑也需一忍。思及此,默不作声地咂了下嘴,我站起身将手负于身后,暗暗用右手掐了一下左手小指,装出目空一切的神情:“听好了。”
“救命啊。”我还没开口,一个女人的声音自湖岸隔空传到亭子里,之后便没了音响。
“救命啊”,高仙芝拖长了音调,挑了挑眉,耸了耸肩,然后抱肘靠在栏杆上,语气里有几分嚣张和挑衅:“这三个字?”
“怎么可能,仙芝脑子莫非方才掉进了湖里。”我一拍他的肩膀,不屑地说道:“我还不曾开口。”
那么,刚才的声音……,糟了,是。
满院的宾客已乱作一团,尖叫声,踩踏声,不绝于耳。平日里仪表堂堂的君子们此刻都争着挤着逃向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原来性命还是要比荣华富贵重要的多。
我撇下高仙芝,火速赶到惠妃房中时,她已经躺在床塌上。紫色的帘幔不但没有彰显出它的高雅,反倒是让人平生一股寒意。我撩了帐子,看了眼双眼紧闭却依然雍容华贵的,她梳着反首髻,左右各一只窸窣作响的金色镶珠步摇,身上遮着鸳鸯锦被,锦被顶端露出暗红宫装的描着藤纹的领子。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被静静地放在被子上,但用金线绣着些孔雀羽毛纹样的袖子格外惹眼。除此之外,那双平日里最珍爱的暗红色孔雀丝鞋正整整齐齐地摆在鞋塌上。可她原本腰间佩戴着的一块晶莹剔透像是蓝田玉的碧色玉佩此刻却被守在惠妃床前的寿王紧紧握在手中。与母亲的华贵之风不同,寿王头束玉冠,一袭浅紫色的袍衫,宽袖大裾,风度翩翩,眉宇间一派儒雅。
“阿瑁。”我轻声唤道,他抬起头,眼里泛着红,一把抓住我的手,像个孩子般寻求安慰,我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听得他接二连三“嗯”了几声,又松开了我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惠妃,沉沉说道:“表姐勿忧,玉娘已随着大夫去取药。”
我应了声,弯腰捡起被遗忘在地上的描金深色丝质披帛,将它叠起,放在镜台前,瞧了一眼。她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嘴角不停地抽搐,像是在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我不敢多问,但只怕此事并不简单。于是便趁着玉娘进来喂药的空,蹑手蹑脚溜了出去,正想着该如何才能探出个仔细,却隔着帷幕听到角落处有人在窃窃私语。
“你不知,奴亲眼目睹,是鬼,是三个男鬼。”其中一个女婢说道。
“勿胡言,鬼神之事不能尽信!”又一个女婢“嘘”了一声。
“可是奴亲眼所见,他们就是太子殿下三人的冤魂。且王爷王妃也都见到了。”那个女婢抢着说道。
“你小点声。”一个一下握住另一个的嘴,四处张望,小声说道:“主人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这样宣扬歪邪之风,迟早会被拖出去喂狗。”
我瞬间心乱如麻,但还是故作镇定起了步子,走到她们附近时,故意停了几步,她们应该懂我的意思。不经意间抬头仰视了天空。夜凉如水,天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弧朦胧的弯月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慢慢钻了出来,闪着冰冷的清辉。就好像是在嘲笑星星们不自量力敢于同自己争夜空,最后落得个泯灭的下场一样,它一会儿在这片云中,一会儿又跑了那片云旁,无休止的漂移。不知不觉竟已是深夜呵。我穿过院子,正准备吩咐门僮关上大门,却发现王府朱门上的大红灯笼早已不再明亮,挨个儿滚在地上,有的甚至被人践踏的不成样子,空留下些破碎的残骸,不仅如此,在它们的旁边,不知是谁还丢了一只绣花鞋在那里。我看到这,心里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寒意,却仍是忍住心慌意乱,杜绝心灰意冷,摆了摆手,示意关门。
几天后,阿瑁请了个巫师日日在夜里作法。而后,他又亲自和我商量着为太子三人改葬,我们甚至用处死的人来陪葬。